痛苦中是否有欢乐存在?

【叶蓝】渴

·勘测员叶×当地居民蓝
·灵感来源:《天嚣》
  
  
  不过是晚走了半天而已。
  他只是见几天来的观测数据没整理好,就招呼队员先走,自己留下加个小班,没成想就撞上沙暴。
  走也走不掉了。
  风声肆意冲淘着沙粒,拼命擦刮着简易房的外墙。门窗紧闭,然而沙油滑地无孔不入,地上,桌上,人身上,无不积了厚厚一层。
  他倒在地上,一动也不愿动。黄沙充塞他的眼耳口鼻,泯灭了他身上的活气。他甚至不能被看作一具尸体,而是一座沙雕。
  太渴了。
  渴!站里的补给早用干了,部队的送水车也不会来,鉴于天气恶劣如斯,以及此时此地理应空无一人的事实。他从早上忙起来就水米没粘牙,等后来者接班至此,恐怕能有幸收获一具崭新的干尸。
  涸辙的舌头在嘴里艰难地蠕动着,没谁来与它相濡以沫。他滚动了一下喉结,食管里粗粝得像是咽下一口沙。
  太渴了。
  他多爱这片沙漠啊:年少时的魂牵梦萦,成年后的得偿所愿,十年来的全心投入,换来今日沙漠给他的致命一击。
  值不值?反正他从没后悔过。再来个十年,也绝不后悔。
  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。他二十八岁,除了情同兄妹的青梅竹马,连女孩子小手都没牵过。他挣得不少,可没人看得上一个四海为家的工作狂。她们求的是安稳,而他最给不了的。也恰恰是“安稳”。
  他倒也不在乎。同事们戏称他是“嫁给沙漠的男人”,他煞有介事地点头,笑嘻嘻地没个正形。
  此时,在他濒死的当下,心里竟是空茫一片,没什么可惦念。他一边耳朵贴着地面,恍恍惚惚听见屋外盛大的风声呼啸。
  是度秒如年还是缩年成秒?时间没有意义,似乎也看不见希望。
  沙尘堆积得更多了。风声单调地响在耳朵里,回旋回旋回旋,在虚像中绘下一成不变的螺纹。这毫无意义,旨在提醒一个生命自身的存活,却抵不过无边无沿的焦渴淹没整个世界。
  太渴了。
  忽然那圆滑的螺纹偏离了既定轨道,风声里掺入了干扰项,那是——什么——异常的响动?
  他的眼皮摆脱了彼此的粘连,睫毛抖动着好似摩西分开红海,其实也是差不多的艰难。他的眼球,像一对缺乏润滑的机件,缓缓地,缓缓地,向门的方向转去。
  下一刻,心有灵犀似的,荏弱的敲门声幻觉般地响起。
  被夺去的力量一瞬间又粗暴地被塞回躯体,他像个借尸还魂的老鬼一样适应着不适配的体壳,踉跄地扶着桌腿站直,胳膊一扫收罗过桌面上散置的纸张,一股脑摁进抽屉里。
  他情知门外是个寻求帮助的不走运者,情知他得不到任何救援。但他至少是幸运的,至少,可以给人提供一个不那么安逸的庇护所。
  所以他很乐意开门与人作暂时的分享。
  他站不稳,几乎整个人扑在门上,双手按上门闩。
  然后门开了。
  一个身影和风沙一起滚进来。气压的陡变几乎撑裂两耳。他艰难地用肩膀抵住不愿意归位的门板,试图截断正在屋里肆虐的狂风的后路。
  押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全副体重,才终于关死了那天杀的门。
  他转过身来,喘着粗气,每一口呼吸都像把拉过气管的刀。纵向的,从咽喉划进肺泡,没一处不疼。
  来客也在喘。脚边撂着个毡袋,满头满脸的沙土。
  从喘气的间隙里,用当地话骂娘,主语是他。
  他莫名其妙。
  来客喘够了却没骂够,换了普通话,一边伸手解那毡袋。
  叶修你是不是不作会死?
  声音好熟。
  他一下就乐了。
  哦哟哟哟,小蓝,怎么是你。
  这不是他们向导吗。当地唯一会说普通话的年轻人,细致得几近婆妈,面面俱到事无巨细,性格好得一塌糊涂,分分钟受到所有队员的一致欢迎。自然,也包括他。
  小蓝不理他,自顾自扯开袋口,弯腰。
  从里头抱出一个硕大油亮的西瓜。
  真是西瓜。外皮墨绿地泛着光,瓜蒂上还连着一截儿瓜蔓,瓜蔓上还带着两片半黄半绿的叶子。一看便知是刚从地里摘来没多久,瓜蔓的断口甚至没干透。
  恩人呐——
  当然他没喊出声,这太毁形象了。
  小蓝拿不离身的刀剖开西瓜,鲜红鲜红的汁水顺着手腕往下淌。到小臂,到手肘,在碰到挽高的袖口之前滴答到地上。二剖成四,四剖成八,他只顾盯着那一条鲜红的水迹,衬着白得不可思议的皮肤,分外诱人。
  他渴得越发厉害,直想逆着舔上去,舔净那些过分甜美的汁液。他清清喉咙,掩饰似的抓起一瓣西瓜,来掩盖自己疯狂的念头。
 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。
  西瓜很好,甜不甜尚在其次,重要的是很解渴。他吃得毫无形象,然而小蓝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,半晌轻轻叹了口气。
  真是上辈子欠下你了……
  他抬头去瞧,半道上迎住了小蓝望来的目光。那目光很安静,很清澈,叫他想起往日考察过的月牙泉。又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,似悲似喜,又沉重,又轻盈。
  他就想起头一回见面,那穿蓝衫子 的青年,笑意宛然的样子。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,只因那件蓝衫,便自作主张管人叫了小蓝。
  他又咬一口西瓜。一种渴渐渐压下去,另一种渴又浮上心头。
  等一会儿就问问他的名字吧,就等我吃完这块西瓜。
  他想。
  
  End.
  
  后记:
  那天小蓝到底是如何穿越沙暴抵达观测站的,至今是个谜。
  叶修在往后几十年间问了无数遍,而他的爱人永远只是笑,从不回答。

评论(5)
热度(46)
 

© 流明行歌 | Powered by LOFTER